180.第一百八十章

    那一刻，梨庭的心里，对于自己眼角滑落的那一颗泪，生出了一丝感激的情绪。

    她已经太久太久，没有体会过身体里涌起任何心情起伏波动的感觉了。

    但她自己的心底却也清楚，那一颗泪，已并非是她能够拥有的一种常态反应了。那更像是唯一的一次，把身体里所有剩余的感觉调动和积累起来，因着那些子感觉都已经太过细渺了，像是浩瀚宇宙间的一粒粒扬尘而已，那样强烈的对比之下，几乎是完全可以忽略不计的，所以梨庭已经是许久没有任何的感觉和情绪涌现了，她每一天里都不能睡，精神却是极好的——精神再好也没有感觉，整个人呈现出一副麻木的状态，虽则每日里上朝处理起各项政事来都显出了一副游刃有余的姿态，面对着各色人臣那阿谀奉承的嘴脸，也是一副轻描淡写应对自如的样子，除了每一次大笑起来都会格外的尖利刺耳一些，好似一旦笑起来就收不住、控制不了一般，其他的一概再正常也没有，除了近身服侍的宫人侍女和相熟且值得信赖的太医，可能鲜少有人能够瞧出和察觉到，他们甫登基的新帝居然处于整夜整夜不能成眠的状态罢。

    在这段日子里早已失去了身体里所有感觉和情绪的梨庭，为着这一刻，在长公主的长剑抵住她咽喉的时候，那自她眼角滑落的一颗硕大的泪珠，小心翼翼的把身体里所有的细小如尘埃的感觉和情绪都收集聚拢了起来。她的心里知道，那是她身体里仅存的了，那是过往情绪余烬后残存的最后一点烟灰粉末，为着这一刻全部的燃烧殆尽，在这一刻之后，就再也没有了。她的心里和身体里，就当真空空如也了。

    梨庭何尝不知，她与死，已经没有半分的区别了。这一次能有一颗泪珠滑过眼角，这一霎还能够涌起的情绪反应，就像是那垂死之人在死亡的那一刻真正到来之前，总会出现的一种回光返照，这一刻呈现出与康健之时无异的那上好精神状态，是为了以更强烈的对比，衬出那死去之后再不能有一丝动弹的凄清悲凉罢。

    然而，即便知道能够感知到这样的一股子情绪，在自己的这一生之中，可能只余最后的这一次了，梨庭的心里还是涌现出无尽的感激。毕竟，这如烟花一般只能璀璨一瞬的燃烧，到底，还是为了她。

    平芜。

    自己一生最后的一次情绪燃烧，到底还是给了她。

    那个不知道承载了自己多少爱意、和多少恨意的女人。

    这一次如回光返照般的情绪反应出现后，梨庭的心里再无遗憾，也再无追求了。再一次，她静静的闭上了眼，真当自己此刻已经死去了般。这一双眼，她恐怕再也不想睁开了罢。

    哪怕那个女人，还手持着一柄长剑，真真实实的站在自己的面前。

    然而，也无用了。自己已经确定，永远也想不清、理不清，对她是爱、是恨。自己已经确定，哪怕自己处心积虑的、最终实现了那个以为是自己一生终极梦想的目标，狠狠的击败了她、羞辱了她，也取代了她、站上了那权力之巅，那个曾经唯有她能够企及的位置，也是无用。当这个目标已经达成，那一刻梨庭才发现，当能够为之奋斗的梦想都已经失去的时候，自己的心里，只会涌起更加无穷无尽的绵长空虚，自己的心里四处都是空洞，只有那孤寂的狂风尖声呼啸着涌进，在自己的耳畔尖利回响，让自己的一生再不得安宁，再不得安眠。

    这样的折磨，让梨庭早已明白，只能放弃了啊。

    还是死了的好。

    可长公主不会放弃。

    长公主从来不会放弃。这便是她与梨庭之间最大的不同。哪怕已经被梨庭埋进了冰凉的坟墓一般，她还是会凭着心底的欲望之火照亮了地底的黑暗，用自己枯枝一般的双手一把把的掏开泥土，挣扎着像厉鬼一般、不在乎以如何可怖的形象从那地底再次的爬回人间，给所有人一个大大的惊讶。这样的不同，当真是因着长公主心底所揣摩的，她拥有无比纯净和尊贵的大宁皇家之女血脉，而梨庭的身体里，却混入了她那低贱母亲对于情的重视所决定的么？没有人真正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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